最酷的“90后”走了

明年，黄永玉就要100岁了。走过整整一个世纪，多完满。大家都期待着为他庆祝、办百岁画展。

(资料图片)

但讣告还是先一步而来了。

6月13日，一代大师与世长辞，享年99岁。

这一生，黄永玉获得了太多荣誉和成就：中国画院院士、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新中国第一枚生肖邮票“猴票”的设计者。

黄永玉1980年创作的猴票，最初面值仅8分钱，2017年一版以2021.25万元成交。

他本人的人生更为传奇，是沈从文的亲侄子、金庸的同事、黄霑的忘年交，林青霞的写作老师、与弘一法师（李叔同）结下奇缘……

今年年初备受争议的兔年邮票，也出自他手。当时被吐槽诡异可怕的“丑小兔”，如今已成绝唱。

标签和光环之下，黄永玉却和人们想象中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完全不同，99岁仍像个顽皮的孩子，还是喜欢恶作剧、写打油诗、骂脏话。

《水仙》

直到生命的尽头，他依然比别人更潇洒，留下遗嘱：任何人不得为他办理纪念活动、不得取走他的骨灰。“我希望我的骨灰作为肥料，回到大自然去。”

“你想我嘛，看看天、看看云嘛。”

01

梦里追着鬼跑

骨灰包成饺子

这些年，黄永玉明显感觉到了衰老的迫近。

体力变差了，身上的零部件一个个出了问题。不能再熬夜、受累。多吃一顿火锅，痛风就找上门来。

但他不服，还是要画画、要创作。

《繁花似锦》1973年

他有个传统，80岁和90岁的时候，都办过展示自己近10年来新作的画展。100岁马上要到了，他想办百岁画展，所以每天坚持早起画画。

在业内许多人看来，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画画既考验大脑，也是个力气活。黄永玉不仅思路清晰，而且下笔依旧精准，简直是奇迹。

有人说他到了这个年纪，“画的是人生境界。”这话一点也不错。

年初的癸卯年生肖邮票，小兔子蓝身红眼、笑容狡黠，和传统形象相去甚远，网上几乎为此吵翻了天。

黄永玉却想得很简单：“画个兔子邮票是开心的事。兔子大家都会画，也不是专门只有我一个人会画。画出来大家高兴，祝贺明年的新年而已。”

他还想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写成书。从86岁到去世，他一直断断续续地连载着自传体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

洋洋洒洒写了90多万字，才只写到自己的11岁。侄子都着急了，怕他完不成。

结果这本书还真的永远断更了。目前已出版的《朱雀城》《八年》《走读》三部，共262万字，故事刚讲到40年代，再也等不到后续。

百岁画展，百年自传，都成了黄永玉留给这个世界永远的遗憾。

但黄永玉自己大概不会这么想，死亡是他早就看开的一件事。

过了90岁，他总被问到如何面对生老病死、如何处理身后事。他不避讳，也不伤感，倒是每每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什么是死？“死了就是活不了了嘛，没什么特别的。怕没有用，不怕也没有用。”

怕不怕鬼？从来不怕，现在做梦时遇到鬼，他都要在梦里追着鬼跑。

朋友之间聊处理骨灰，他开玩笑说冲马桶，妻子不同意，因为马桶会堵，他于是提议“包成饺子”。

人生的最后几年，他一遍遍关照子女和律师，到时候把他送到火葬场，骨灰就不要留了，省了大家来看他的机票钱。

“跟那孤魂野鬼在一起，我自由得多。”

02

流浪受苦半生

和李叔同、金庸结缘

1924年，黄永玉生于湖南省凤凰县的一个书香世家，父母分别是当地男子和女子小学的校长，表叔是大名鼎鼎的作家沈从文。

左：沈从文，右：黄永玉

到了十二三岁，家道中落，他不得不离开家乡，前往福建投奔远房亲戚。

这段日子里，他逃学无数，留级5次，最终在16岁那年彻底辍学。从此，小学就成了他的最高学历。

此后他开始四处流浪。为了谋生，他在码头搬过砖，当过瓷场的小工，剧团里修过灯……自学画画和木刻，因为天赋异禀，也能养活自己。

就在这期间，17岁的他流寓泉州时，不知不觉来到了开元寺。他见玉兰花开得好看，上树就乱摘一气，没想到树下站着的正是歌曲《送别》的词作者、弘一法师李叔同。

“后生，你下来，别摘花。”

“老子高兴，要摘就摘。”

“你已经来了两次了。”

“老子还要来第三次。”

黄永玉心性狂傲，一口一个老子。弘一法师也不生气，为了保住玉兰花，干脆把他领进自己的禅房教他书法。

黄永玉90岁的字

法师圆寂后，黄永玉流浪到江西，在那里遇到了他的一生挚爱张梅溪。

张梅溪是将军的女儿，家境优越，原本是看不上他的。但他会在张梅溪每天的必经之路上吹小号，还是追到了姑娘。

两人结婚后，又一路辗转到香港，随着黄永玉的木刻名气越来越响，还举办了生平第一个画展，日子才开始走上正轨。

不过他依旧是那个玩世不恭、处事总出人意表的少年。他在《大公报》做美编，结识了做文编的金庸。另一位同事梁羽生评价他们：“金庸是大侠，黄永玉当为怪侠。”

建国后，28岁的黄永玉在表叔沈从文的鼓励下，回到大陆，在中央美院教书。

他和妻子带了一大堆小动物搬进美院的大杂院：猫、狗、猴子、火鸡、梅花鹿……把大家都看呆了。

这阶段的他，创作出了《春潮》《阿诗玛》等轰动全国的木刻，又开始学习国画，渐渐成就了他在中国画界的地位。

即使在混乱的岁月中，他们一家人住进一间光线很差又狭小的房子，他就在墙上画了一个两米多宽的窗子，窗外有美丽的花草和明亮的太阳，顿时满屋生辉。

前半生虽然经历了这么多漂泊和苦难，但无论多糟糕的境遇，他都能以天真和幽默的力量化解。

这也是为什么，他的作品可能并不唯美，但总给人奔放、旷达、有趣的感觉。

《荷塘鸭趣》1988年

03

不承认是老头

也不想当大师

动荡的时代结束后，名利滚滚而来。黄永玉变成了人们口中的大师，但依然叛逆爱玩。

70年代末，他买了辆跑车，成为全国第一辆私家车的拥有者，还以近60岁高龄考出了驾照。

他的房子里停满了法拉利、玛莎拉蒂等各种豪车。白岩松有次来采访他，惊奇地问：“您年纪这么大了，还玩跑车啊？”他答道：“我可不是老头。”

80多岁时，他登上《时尚先生》封面，回到家跟妻子炫耀：“怎么样？靓仔吧！哇，我太好看了吧。”

又改写了孔子的话：“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八十脸皮太厚刀枪不入。”

他的名片上是自创的头衔：黄永玉，享受国家收费厕所免费待遇（港、澳、台 暂不通用）。

徒弟想给他创立一个黄永玉画派，被他狠狠骂了一顿，还吐槽说“现在教授满街走，大师多如狗。”

到了90岁，他给自己画了一幅可爱的自画像，还是那么鬼马精灵，充满童趣。

又写了一幅字挂在墙上：“世界长大了，我他妈也老了。”

很多人都期待着他100岁的感悟，可惜再也等不到了。

其实，早在1980年，黄永玉就幻想过自己的100岁，还写了一首诗：《假如我活到一百岁》。

如今再读，才知道他这一生兜兜转转，始终只想做自己。

长寿、长寿，

同辈的人全都死了，

倒像是一个新来的

外乡人，

我孤零零茫然四顾。

……

长寿、长寿，

厮杀了整整一个世纪，

同志们撇下我走向天堂，

战场是那么寂静，战壕里，

剩下一个活着的我。

……

我是干瘪的橘子，

我是熬过了冬天的苦瓜。

……

人们用好奇的眼光，

盯我身上的每一部分，

发皱的双手和

颤抖的步伐。

吃饭时老打翻饭碗，

满身衣服是板烟烧的洞眼。

低头看一行书，

抬头就忘得干干净净。

爱情和我这么遥远，

仇恨像一缕轻烟。

我知道，

存在对于我，

早已和别人无关。

嘿！

有一天将会到来，

像一次旅行一样，

我将提着小小的行囊，

在前胸口袋插一枝

未开的玫瑰，

有如远航的老手，

不惊动别人，

反手轻轻带上住久了的

家门。

……

我尝够了长寿的妙处，

我是一个不惹是非的老头，

我曾经历过最大的震动，和

呼唤，

我一生最大的满足是

不被人唾骂，不被人诅咒，

我与我自己混得太久，

我觉得还是做我自己好。

……

文、编辑／strawberry

部分信息来自人物、南方人物周刊、朗读者、鲁豫有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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